鲁迅-野草: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

看了和菜头昨天的文章《历史的前列腺》中这样一段文字:

网络上绝大部分的声音抵达不到普通民众的耳边,迄今为止,基本的格局依然是很少的一部分人网上闹腾,绝大部分的人在网外过着自己的日子。即便是上网的那一部分人里,绝大部分的人也根本不会注意到那一小部分人在说什么,因为他们在忙着聊天、偷菜、玩游戏、听音乐、看视频。没有多少人会整天在论坛、博客、微博上逛,这正如图书的平均销售业绩:以中国之大,人民之众,平均一本书的销量不过是一万五千册。剩下的十三亿人在干什么?他们并不知道你。任何时候,只要觉得某个人,某种言论很重要,不妨想一下上面的数据,保证清凉消火,谦卑自生。

网络这点事看似热闹,真正能够触动普通人的,真正能够让普通人感知的,并非言论,或者达人。因为这些人和话语和他们的生活没有丝毫关系,那就等于是根本不存在。网络世界里,唯有改变民众生活的那些东西,才会获得承认和重视。为什么灭掉一个博客,关掉一个BBS全无所谓?那为什么不可以直接关闭淘宝?谁对普通人的生活有影响,谁能提供新的人生机会,谁在真正具备网络上的影响力。

连同我在内的这些网人,这些说话的人究竟是什么?究竟有多重要?我可以明确地回答:我们不过是历史的前列腺。在没有网络之前,我们是历史的盲肠,完全可以去掉,偶尔也会有些致命。有了网络之后,我们就是历史的前列腺。没有我们,历史一样可以达到高潮,无非是比较干涩,略欠几分滑爽。有了我们,历史会有些润滑,移动时爽利顺畅。多了我们,历史则会发炎肿胀,提醒人们问题出在根上。

对于民众基本无视的一群人,警惕也好,批评也罢,更像是一种自说自话。这种事情做多了,难逃自我恭维的嫌疑。这就是麦田最大的问题:前列腺总是要发言。
我马上想到的是曾经看过鲁迅写的这样一则故事:

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六年一月四日《语丝》周刊第六十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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奴才总不过是寻人诉苦。只要这样,也只能这样。有一日,他遇到一个聪明人。
“先生!”他悲哀地说,眼泪联成一线,就从眼角上直流下来。“你知道的。我所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。吃的是一天未必有一餐,这一餐又不过是高粱皮,连猪狗都不要吃的,尚且只有一小碗……”
“这实在令人同情。”聪明人也惨然说。
“可不是么!”他高兴了。“可是做工是昼夜无休息:清早担水晚烧饭,上午跑街夜磨面,晴洗衣裳雨张伞,冬烧汽炉夏打扇。半夜要煨银耳,侍候主人耍钱;头钱从来没分,有时还挨皮鞭……。”
“唉唉……”聪明人叹息着,眼圈有些发红,似乎要下泪。
“先生!我这样是敷衍不下去的。我总得另外想法子。可是什么法子呢?……”
“我想,你总会好起来……”
“是么?但愿如此。可是我对先生诉了冤苦,又得你的同情和慰安,已经舒坦得不少了。可见天理没有灭绝……”
但是,不几日,他又不平起来了,仍然寻人去诉苦。
“先生!”他流着眼泪说,“你知道的。我住的简直比猪窝还不如。主人并不将我当人;他对他的叭儿狗还要好到几万倍……”
“混帐!”那人大叫起来,使他吃惊了。那人是一个傻子。
“先生,我住的只是一间破小屋,又湿,又阴,满是臭虫,睡下去就咬得真可以。秽气冲着鼻子,四面又没有一个窗子……”
“你不会要你的主人开一个窗的么?”
“这怎么行?……”
“那么,你带我去看去!”
傻子跟奴才到他屋外,动手就砸那泥墙。
“先生!你干什么?”他大惊地说。
“我给你打开一个窗洞来。”
“这不行!主人要骂的!”
“管他呢!”他仍然砸。
“人来呀!强盗在毁咱们的屋子了!快来呀!迟一点可要打出窟窿来了!……”他哭嚷着,在地上团团地打滚。
一群奴才都出来,将傻子赶走。
听到了喊声,慢慢地最后出来的是主人。
“有强盗要来毁咱们的屋子,我首先叫喊起来,大家一同把他赶走了。”他恭敬而得胜地说。
“你不错。”主人这样夸奖他。
这一天就来了许多慰问的人,聪明人也在内。
“先生。这回因为我有功,主人夸奖了我了。你先前说我总会好起来,实在是有先见之明……。”他大有希望似的高兴地说。
“可不是么……”聪明人也代为高兴似的回答他。

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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